老太太转开头不再看他。
“既然你不想说,我就说吧”顾老爷子轻声道:“反正都已经这么大岁数了,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也没关系了。”
远处,秦夫人拿着修建杂草的小工具走进墓园,却远远的看见墓碑前的两个苍老的身影,犹豫了一下,没有走过去,只是抬头看了看天气。
今天有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起来。
她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墓地外边值班的工作人员的收发室打算先休息一会儿。
墓地之中,顾老爷子双手杵在拐杖上,缓缓的开了口:“当我向雨霏讲了我们年轻时候的事之后,她说,是我不懂女人的心思。你当年肯说要跟着我走,就是即使吃苦也要跟着我一起的,可我却偏偏把你扔在了上海,自以为这样对你是最好的,却并不知道你当时找我一起离开是想要逃婚,其实是我把你推进了那个深渊”
他顿了顿:“我、我不知道你在我离开后就有了身孕,我也是后来在知道真相后,才后悔莫及,我完全无法想象那时候没有我在身边,你究竟是怎么过的。”
“或许,没有这个姓赵的为你做主,保护你,为了保护你而说你流掉的那个孩子是他的,你会被那时候的人们看不起,更也会被父母和婆家赶出门。他对你有恩,是不是所以你即使知道我回来了,也不肯见我,非要我叫人把你‘请’过来,你才见了我一面。可是你说,你不会跟我走。”
“可是怜芳啊,你知道我离开的那两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顾老爷子微微抬起头,感叹着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顾家没落,在国内不受人待见,我要隐姓埋名,从一个烧火的小兵做起,两年的时间,我杀了几百个鬼子,可身上,也多出了无数个窟窿,有几次垂危之际,我在朦胧间想起你,每每都咬着牙坚持了过来,即使伤口溃烂感染,即使连营长的护士都说我活不过第二天了,可我还是活下来了。”
“每一次重生的希望,都是想赶快出人头地,回到上海,把我的怜芳接到身边。”
“可是当我坚持过来了,哪怕是死过无数次,我还是活着回来找你。可是我回到上海知道的第一个消息,却是你已经结婚了。”顾老爷子看向她:“许怜芳,我的确是被漫天的嫉妒和醋意蒙蔽了双眼,可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吗”
“在你站在我面前,连正眼都不肯看我一眼的时候,当你就那么站在那里,说你是他的妻子,不会跟我走的时候,当你说你已经怀了他的孩子的时候,我真的恨不得掐死你。”顾老爷子握在拐杖上的手也因此紧了紧。
老太太因为他这回忆起过去那一幕而咬牙切齿的声音而皱了皱眉。
顾老爷子看着她:“可是我舍不得。”
老太太转开头,面色沉沉的看着身边的墓碑。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晚太晚,我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你恨我怨我,你恨的怨的有多深我也都明白,我不奢求你能原谅,只是想在闭眼之前能再看看你,和你好好的说一说话。”
“我只想知道,怜芳啊,为什么我们的这一生,会是这样的”
为什么我们的这一生,会是这样的
别人要么就是相望于江湖,要么就是喜结连理,为什么会有他们这样的明明相爱,却变成互相憎恨,甚至一生一世都不打算再相见的人。
“我们都太固执了,如果我当初带你走”
“顾占中,都已经八十几岁的人了,还谈什么如果”老太太终于开了口,转回头,目色淡淡的看着他:“这是命,谁也改变不了,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不是看在孩子们的份儿上,我不会用这样的态度对你,所以,请你赶快走吧,我老了,没有力气去恨,也没有力气去打打骂骂,只是不想看见你,永远都不想。”
顾占中站在原地,没有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老太太在他的眼神下,深皱起了眉头,不耐烦的说:“你要是真想陪罪,就给我丈夫磕个头,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给他磕个头吧。如果你不肯,那你就马上走,我不想看见你的虚情假意。”
顾老爷子看了看她,再看看那墓碑,上边刻的,是那个男人的名字,下边的落款是妻子许怜芳所立。
看着那上边的妻子的称谓,顾老爷子顿了顿,只是看着,却没有动。
天边忽然雷声大作,老太太知道他即使是再怎么样,也绝对不会跪下给自己死去的丈夫下跪磕头,她太了解他了,只是都已经这样了,却怎么还是放不下他那把硬骨头。
“怜芳,我来y市,是来看你,无论你会不会原谅,我是都要来道歉的,只谈你我的事,至于赵兄弟,他的尸体都没了,你只立个衣冠冢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何苦在这里苦苦寄托,人生苦短,何况我们都是将死的年纪,即使我在你眼前虚虚伪伪顺顺从从的磕一个头,又能代表什么”
老太太却是冷笑着瞥了他一眼:“那你就在这里站着吧。”</p>
<strong></strong> 说罢,转身便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在另一条路上拐向了墓园的大门,向着门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