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掏出个火折子吹明了火,又取出一沓印着黄金万两的纸钱点燃,苦口婆心的为薛秋儿打算起来“薛家姐姐,虽说你英年早逝也是可怜人,可人固有一死,你且先下去等着你娘和薛良彬,早早儿的置办起番家业,待他们下去投奔你了,你也能豪恣一把不是”
“到时候你娘还用为了嫁入高门而伏低做小,看正室夫人的脸色么”
“薛良彬还敢在与你有首尾后,又不给你个名份,反诓着你去帮他骗婚么”
苏鸾手里拿着根小棍儿,将剩余的黄金万两也都拨进火堆里,真情实感的一副商量语气“薛姐姐,你看看,这些钱都是给你的今晚你就拿着去好好享受享受吧,别拨冗来找我了好不好”
“好。”
闻声,苏鸾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了刚刚,竟有人回答了她
这这怎么可能
苏鸾寒毛卓竖的盯着那墓碑,就就算是薛秋儿真的地下有灵,怎么声音成了个男的
就在苏鸾被吓的面青唇白,冷汗涔涔之际,那个声音又响起“不想让秋儿再去缠你,在下倒有个妥帖法子。”
这回话多,苏鸾便听出来了,声音是来自身后方向。她颤颤巍巍的转过身,见说话之人竟是薛良彬
苏鸾眼尾瞥了下地上被她扫开的沉灰,原来是薛良彬刚刚祭奠过薛秋儿。估摸是他尚未走远,她便出现了,才令得他又折返回来一探究竟。
薛良彬望着苏鸾,嘴角噙起丝淡淡笑意,既不像刚死了妹妹,也不像刚死了情人。反倒端一副潇洒风姿,热络了句“苏妹妹,许久不见。”
苏鸾微微侧首,余光投向墓碑,心下暗道薛秋儿,你看了吗,这就是男人。
见苏鸾不理自己,反倒看着薛秋儿的墓碑,薛良彬倒也不气,缓步绕着坟头慢走,情真意切的说道“其实,这几日妹妹也总托梦于我。”
苏鸾蓦地看向薛良彬,心道难不成薛秋儿也去吓他了
那她倒是会好受一点,起码有个垫背的。
薛良彬则继续娓娓道来“我与妹妹自幼亲厚,妹妹总说我这性子太过迂拘,不擅花言巧语,便是遇了意中人也难成。故而自那日与苏姑娘一见如故后,妹妹便一心撮合。”说到这儿,薛良彬低了低头,无限遗憾“奈何你我有缘无份,妹妹见我终日消沉买醉,人不似人鬼不似鬼便一时糊涂,对苏姑娘生了恨意,认定是你负了我一片痴情”
啧啧
若不是这会儿身在坟头儿有所不敬,苏鸾都想拍手叫好了难怪薛良彬能将薛秋儿这种蛇蝎心肠的都哄得团团转,不顾自己,一心为他筹谋。
他实在是块说书的好料啊
薛良彬自是不知苏鸾起初便知晓他与薛秋儿的脏事,故而编起这些谎言来,竟是将自己感动的先流了几滴眼泪。
而后抬眸深情款款的凝着苏鸾,拭去腮边泪迹,淡出一丝苦笑“在下的情难自抑,却是令苏妹妹受委屈了。”
苏鸾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薛良彬这种伪君子真小人,便是当面戳穿他又有何用他有城墙拐弯儿的脸皮和三寸不烂之舌,很快又会换套说辞来圆。
罢了,多说一字都是浪费。苏鸾抬脚绕过薛良彬,往停靠马车的方向走去。
薛良彬跟着她的动作转身,眉头深锁,万分不解。他说的如此动情,苏鸾怎么扭头就走了呢
这是太过惭愧无颜面对了
“苏妹妹”
苏鸾驻了驻脚,却是并未回头,只没好气儿的回一句“你还有什么事”
“秋儿做鬼也不肯放过苏妹妹,对你百般纠缠,苏妹妹就不想告慰了她让她瞑目吗”
这回苏鸾回头了,眼中不由己的带着一丝期冀“你可是有何办法”
“有”薛良彬斩钉截铁。
“秋儿的一切恨意,皆源自在下对苏妹妹爱而不得的痛苦。故而只要苏家肯再议旧日之亲,定能令亡妹前恨尽消,含笑九泉”
苏鸾
这回苏鸾再无半点儿犹豫,扭头大步走开。只当身后之人颅内患疾,药石无医。
薛良彬这下就更是费解了明明他之前偷听到苏鸾各种求薛秋儿放过她,怎的他以此作筹,竟不能令她敬畏就范
朱墙外,绿柳周垂。
一位郡王府婢女打扮的姑娘,站在一颗树下谨慎的往左右两侧眺了眺。
这里是雍郡王的府邸,与紫禁城隔护城河相望,算是真正的皇城根儿里,天子脚下故而极少有闲杂人等路过。
见两边皆无人,小婢女便悄悄蹲下了身子,钻入墙根儿里一个不起眼的狗洞里。
若非身姿纤弱柔软,这么小的洞还真是无法容一人过去。眼下纵是这婢女勉强能过,亦是挤得有些艰困。她跪在地上,身子一寸一寸的往前缓慢游移,深埋着头,面目熬煎
在屁股也挤进来后,苏鸾终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而后拍拍手掌上的泥土,准备爬起来赶快回屋。
就在苏鸾撑起一条腿欲起身,呈半跪之姿时,恍然注意到眼前三尺外的地上站着一双金丝溜边儿的皂靴
苏鸾心下一慌,缓缓抬头将视线上移,看到那玄色蟒袍的前襟。再往上,便是玉带。再往上,是那艳红的垂璎穗子,和间隔穿于其中的几颗世所罕见的白翠珠子
她眼神蓦地滞住,不敢再往上瞧去。杵在她面前的人是谁,已是昭然若揭。只是此刻陆錦珩面上的神情,苏鸾不敢揣度。
他是生气呢,还是很生气呢,还是特别生气呢
僵峙片刻,还是陆錦珩率先开了口,听不出多少怒气,只是冷的骇人“外头好玩儿吗”
这语句听似是问,然苏鸾心下还揣得明白,陆錦珩哪会真的关心外头好不好玩儿,他只是来诘责她的罢了。
面上窘了窘,苏鸾憋出个由头来“回世子,臣女近几日精神总是萎靡不振,便想起以前常喝的凉茶很是提神醒脑。郡王府没有那等粗物,臣女只得偷偷溜出去”
“哼,”先是一声若不可闻的冷嗤,接着陆錦珩说了句夹着碎冰碴子般噎人的话“薛秋儿的坟头改卖凉茶了”
什么他知道了
心下先是一凉,接着苏鸾又是一惧水琴绝不是个轻易卖主的人,难道
苏鸾骤然抬头,对上陆錦珩一张罩着层寒霜的脸。那脸俊美昳丽,却也凛凛逼人。可此时苏鸾直视着他,眸中却不再有畏怯,只余焦急“水琴呢”
他对她严刑拷打了
“还在你床上躺着呢。”陆錦珩言辞依旧冷漠。
苏鸾眉心蹙起,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她走时的确让水琴躺到床上扮作是她,这样即便有郡王府的丫鬟进来换香倒水,也不会露馅儿。反正自打苏鸾来此,便没日没夜的昏睡不醒,这里的下人都习以为常了,不会多想。
可是,可是陆錦珩这话,显然别具深意躺着难道他把水琴打残了
“世子”苏鸾的语调微微发颤,带着示弱哀求的意思“水琴只是一个丫鬟,她做不了臣女的主,一切都只是听令行事。臣女不该私逃出府,辜负世子庇护好意,可此事与丫鬟无关,还求世子高抬贵手,饶了她”
四目相交,僵了片刻,陆錦珩失笑,却也不答什么。苏鸾细细察言观色后,还是看不透这人,便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数,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里跑去。
疾步疯奔着,苏鸾脑中不断回溯着那日固良山一幕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在陆錦珩眼里杀个人算什么事儿跟踩死只蚂蚁又有何异
本以为回房后会看到血腥亦或凄怆的画面,而当苏鸾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自己的房门后,却是愣住了。
竟是一切如常。
床上锦被高高隆起,不时的微微抖动,不闻痛吟,只闻酣呼水琴还在蒙头大睡
可她好端端睡着,又怎会露馅儿
“水琴”苏鸾站在门外高声唤她,同时也往床边走去,语调中仍是带着些许担忧。
听到声音,被子里的人显露出激动,就见那锦被明显的抖动了两下,接着苏鸾便听到一声回应“小姐,您回来了”
“你这是”问着,苏鸾伸手欲去掀那被子。
被子里的人也意识到苏鸾的动作,在她的手抓上被角时,水琴急切打断“小姐,不能掀”
苏鸾骤然住手,心下顿生疑窦,蹙眉望着那不停抖动的被子“到底怎么了”
“小姐她们进屋来换熏香时,奴婢太过紧张露了怯,那人见我一直发抖,以为是您又病了,立马过来查看。结果就”水琴以哭腔儿细说着,语带惭仄。
“那他们有没有打你”
不待被子里的水琴答话,已是有个脚步声自门外迫近,“她不是我雍郡王府的下人,我自然不会越俎代庖的替你们苏家调`教。”
“可是”苏鸾回头瞥陆錦珩一眼,心下却是不信。若真如他所言,未伤水琴分毫,水琴怎可能如此失礼的躺在床上不起来
水琴见状,赶忙出声附和证实“诚如世子所言,雍郡王府的人的确没有打骂奴婢。”
水琴怕的是苏鸾因她心急,而言语冲撞了世子。可她心里也明白,苏鸾定是不会信,也不会罢休的,便如实说了下去“他们只是让奴婢继续在床上睡觉,睡足十日,不得擅自下床”
睡睡足十日还得蒙头打呼那不饿死也得累死吧。
苏鸾正这般暗忖着,忽见陆錦珩转身往外走去,出门前还平静的丢了一句“喜欢躺,就让她好好躺着吧。”
“哎”苏鸾朝着陆錦珩的背影张了张嘴,手伸在半空。然陆錦珩脚下并未做半分停留,负手出了屋。苏鸾后面的话只得哑在了嗓子里。
如今陆錦珩正处于气头儿上,不便冲着她来,只好磋磨她贴身的丫鬟。水琴是代主受过,苏鸾又岂能淡然置之
垂眸看了眼闷头缩在厚厚被子里的水琴,苏鸾急步追了出去。
苏鸾的屋外有条长长的轩廊,陆錦珩正走至半道,苏鸾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朗声道“求世子收回成命一切皆是臣女的错,世子想罚便冲着臣女来,臣女绝无怨言。”
这回陆錦珩驻下了步子,缓缓回身,看着数尺外卑微伏于地上的苏鸾。一双漂亮的杏眼此时水渌渌的,噙着两汪清泉,随时会化落滴雨的可怜模样。
若是旁的错,她求他,他会不假思索的纵容。然这回却不是寻常的错。
薛秋儿死了,可与她首尾勾结的那些市井氓流尚有漏网的。仗义每多屠狗辈,越是这等贱民越不可等闲视之
苏家乃官宦门户,这些人胆敢从京中六品官员的府中掳走贵眷何等恶劣,何等猖狂在这些人被一网打尽之前,他不会掉以轻心。
而对于苏鸾,他不能打不能罚,却也得让她吸取点儿教训,以保再无下次。
思及此,陆錦珩缓步走到苏鸾跟前,冷言道“不只君无戏言,君子也当无戏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要本世子如何收回”
“那那就不收回,适度变通可不可以”苏鸾怯生生的语气,带着乞怜之意。
“噢”陆錦珩玩味的睨着脚下女子,夹着一丝怜惜,又夹着一丝好奇,最后唇畔淡出个似有似无的笑意“那你说说吧,要如何变通。”
苏鸾在脑中飞快的想了一番,便道“臣女愿代自己的丫鬟受一半罚。”
“一人各躺五日”
“不不是。”苏鸾嘴角抽了抽,越说越是心虚起来“一日各躺六个时辰”
陆錦珩“”
那不等于谁也没罚吗
看陆錦珩的脸色,苏鸾就知这个提议没有成功的希望。顿了顿,苏鸾立马又想出一计来“世子不是喜欢臣女的手艺么臣女还会做许多民间小吃,定是世子在宫中和郡王府未曾吃过的只要世子同意减轻水琴一半的惩罚,臣女每日都变着花样儿做给世子吃。”
“这样可不可”苏鸾抬着下巴,仰起一张小脸儿望着陆錦珩,眼中满是期冀。
苏鸾心下想着,上回父亲摔坏了御赐的玉环,比这回罪过可大得多然而陆錦珩尚能许她以一碟子点心赔罪,想是极满意她的厨艺。
被苏鸾这般哀哀凝望,反复央浼着,陆錦珩也是有些难以坚守本心,冷着一张脸将头扭向一侧,不再看她。
苏鸾心下一凉,心道看来这招儿也不行了
就在苏鸾绝望的蹲坐到地上时,陆錦珩却转回头来,淡噙笑意睨向她“那你去准备吧。”说这话时,陆錦珩那阴鸷幽沉的狭长眸子里,显露出一丝略显宠溺的无可奈何。
听闻这话,苏鸾的双眼立马枯灯复燃般焕了神彩出来,重新直起腰板儿跪好“是臣女今晚就为世子准备”
陆錦珩微微俯身,伸出一只修长的大手箍上苏鸾的右胳膊,将她搀扶起来。
此前他便看出苏鸾娇媠荏弱,只是平日里隔着宽适的裙子袖襕看不真切。如今上手一握,竟是比他以为的还要纤细上两分。
这种轻松绾握把攥的手感,让他有些欲罢不能。
苏鸾被陆錦珩提起,原是想着陆錦珩刚给了她个恩惠,她便不该再让陆錦珩难堪,好似不识抬举。可这会儿陆錦珩的手箍在她的胳膊上久久不放,让她很是不自在。
“世子,您弄痛臣女了”苏鸾终是小心翼翼的开口提醒。
陆錦珩唇角微勾,将手松开的同时,又向里一移,指尖儿勾住了苏鸾的下巴“你的那些新鲜菜肴,留着两道拿手的。十日后,换个地方去做。”
“去去哪儿”苏鸾结巴了下。
陆錦珩眸色如常“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