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友什么的又是哪个年代的产物, 明明网恋更流行也更顺应时代。
顾树歌失望得不行, 嘟哝了一句“姐姐真老派。”不情不愿地在纸上写了个“嗯”。停顿了一下,又有些不服气地写了一句“不会不见。”她才不会聊着聊着就不见, 她的魂体特别稳定, 现在看起来也没有刚变鬼时那么透明了。
她一写完就看到沈眷笑了一下,笑意温暖且平和。她完全扫去了见过木子后的阴霾, 关切地问“你现在好吗”
顾树歌的心就像被软软地戳了一下。她本来以为沈眷最先问的应该是案情相关的东西, 毕竟这段时间看来, 她很关注案情进展,可是没想到她会先问她好不好。
顾树歌自己都没有想过她现在好不好。
真的要说,当然是不好的。好端端的一个人, 突然间死了,突然间变成了鬼, 心爱的人在面前她碰不到, 她说话别人也听不到, 美味的食物, 她不能吃, 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她就像被彻底隔离开, 被放逐到人间的热闹之外,眼睁睁地看着,却不能参与。
这么一形容就很惨了。可是顾树歌竟然从来有过孤单的感觉。因为沈眷在。从她第一天晚上感觉到她的存在后, 她不仅没有怕, 没有逃避, 还积极地寻求办法,跟她说话,朝她贴近。哪怕根本得不到回应,她也会对着空气一句话一句话地说。
其实顾树歌知道,沈眷不是那种爱说话的人,她有什么想法完全可以放在心里,她之所以说出来,就是为了让她不孤单,让她知道她始终都没有放弃。
还好现在,她们终于找到对话的方式了。
“我挺好的。”顾树歌用笔写道,“除了碰不到东西,不能被看到,身体没有重量,跟生前差不多。而且有你和我说话,我也不觉得无聊。”
顾树歌认认真真地写下最重要的一句。
沈眷看着白纸上的字一笔一划地凭空浮现,眼中的满是心疼,又问“那你有没有需要的东西”她怕顾树歌听不懂,解释道,“比如,香火、供奉、祭祀之类的。”
那些影视作品也好,奇幻故事也罢,说到鬼神总会提到祭祀,鬼神是要接受人间供奉的。听沈眷这么问,顾树歌眼角弯弯,笑了起来,却不是笑沈眷也会被这些虚构的作品糊弄,而是觉得高兴。
她这样子说,分明是想通过香火供奉把她喂养起来。
香火沈眷点过好多次了,没对她产生任何影响,到目前为止,唯一对她有诱惑的,是沈眷的血。顾树歌看了一眼玻璃皿中的血,还是很想喝,还是觉得饿,甚至有一股冲动让她想要把血全都喝掉。
她连忙把头转开,平息那种蠢蠢欲动的欲望,写下两个字“没有。”
沈眷“哦”了一声,叮嘱她“如果你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告诉我。”
顾树歌在纸上画了个笑脸。
沈眷便笑了笑,她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可是想说的太多了,反倒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顾树歌也是,很多的话,比如她的案子,比如她怎么会变成鬼的,比如她这几年有多想她,她努力逃避,努力忽视,得到的结果只是让想念在心中发酵,让沈眷在她心里变得更加深刻,更加特别。
顾树歌忽然间低落起来。
她和沈眷,本来就不可能,以前是有哥哥,现在隔了生死。虽然她现在还能作为阴鬼留在阳间,以后呢应该会消失的吧。消失之后,她就彻底不存在了。
她们大概是真的没有缘分。
书房里,一个不说话,另一个不提笔,就悄然寂静了下来。沈眷原本是在想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让她们的对话更便捷些,用笔虽然挺方便了,但是笔太重了,小歌拿久了肯定累。她还有好多话要问,还是得再找个更简便的办法。
她正想着,突然感觉到一阵失落,很淡,但却确实存在。沈眷停下来感受了一番,这不是她自己的情绪,是从她左边冒出来的。
沈眷看向左边,唤了一声“小歌。”
左边桌上的羽毛笔立刻竖着飘起来,显出准备下笔疾书的架势。
沈眷感受了一下,那一阵失落淡了下去,直至消失。她思索片刻,试探地问“你是不是不高兴”
顾树歌惊呆了,连忙低头去看自己刚刚写的几个字,每个字都是正正常常的,还画了一个笑脸,非常乐观开朗。那么沈眷是怎么知道她不高兴的
羽毛笔高高提着,半晌没动静。沈眷想了想,又问“不想和姐姐说话吗”
这回,羽毛笔很快落在纸上,写了两个字“不是。”
却没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沈眷略一沉思,说“我们晚上吃肉吧。”
话音一落,沈眷就感觉到左边传来喜悦,仍旧很淡,不仔细感受甚至发现不了,片刻,喜悦骤然消失,直线下降,变成了愤怒,这愤怒比喜悦要强烈得多,沈眷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吓了一跳。
“我不能吃,我吃不到。”顾树歌用笔写道。
于是沈眷就确定了,她竟然能够感受到小歌的情绪,虽然很弱,但她确实可以感觉到。沈眷没把这件事说出来,歉然道“对不起,我忘记了。”
羽毛笔略一停顿,工工整整地写下一句“没关系,我也不想吃。”显得非常通情达理。
沈眷抿了下唇,才没有笑出来,夸了一句“小歌真可爱。”
这回感受到的是欢快跟自豪。
真神奇,她看不到她,却可以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沈眷不准备说出来,按照小歌的性子,如果知道她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可能会掩饰低落、难过之类的负面情绪,那就太辛苦了。
“我在想为什么只有你的血才能被我碰到。”纸上出现了一行字。
沈眷也疑惑过这个问题。
到现在为止,存在的问题很多,除了案子上的,光是顾树歌死后变成阴鬼留在阳间就有很多疑问。沈眷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那个符袋。
这个符袋她从顾树歌的遗体上取下来后,就一直随身携带。顾树歌看到符袋,也觉得它有很多秘密,沈眷把它放到了桌子上。顾树歌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原以为会直接穿过去,然后手指却停留在了符袋上,指尖有粗糙的布料质感。
她碰到了
顾树歌一惊,本能地喊“姐”一喊完,她就想起来,她的手指刚刚沾了沈眷的血,血为媒介,可以让她碰到东西,而不是这个符袋本身能让她碰到。
一场虚惊。顾树歌舒了口气,收回手,沈眷感觉到她的惊讶,道“你看一看,这个符袋有没有特别的地方。”
顾树歌把刚刚的事写了下来“我刚刚碰到它了,吓了一跳,后来才想起来我手指上有你的血。”
原来是这样,沈眷想起了一件事,说“这个符袋给你前,我也贴身携带过一段时间,有一次,意外弄破了手,血沾到上面,但很快血迹就消失了。”
是说这个符袋会吸血不对,恐怕不只是血。顾树歌贴身带了它两年,但它现在还是簇新的模样,没有任何损耗陈旧。
她想了一下,在纸上写了起来“我的尸体撞得很烂,我仔细看过,它贴着的那层衣服上都是血,但它没有沾上。”现在看来,应该不是没有沾上,而是它吸收了。
这个符袋显得有些诡异。但是广平寺的和尚说它是灵器,径云大师给她时,说的也是佛门圣物,能抵死劫。沈眷拿起符袋,又拆开,里里外外的看,光是肉眼,看不出什么离奇的地方。甚至里面的佛像、符纸都带着股佛门独有的檀香味。
顾树歌也觉得这个符袋不是坏东西,因为它确实帮她挡过一次死劫。她提起笔,想要把那次死劫写出来,但一想,仔仔细细地说明白那回的事,恐怕得写上好几百个字。她现在写稍微长点的句子都要好一会儿,好几百个字她能写一晚上。
顾树歌就打住了,决定等晚上沈眷去睡觉,她再慢慢回想慢慢记叙。
现在她只是做了个猜想,写道“也许符袋起的是一个器皿的作用,我们的血都沾过它,于是相融,所以我才能碰到你的血。”
这倒是说得通。沈眷却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如果沾到符袋上的是别人的血,而不是我的血,那么能碰到你的,就是别人了吗”
顾树歌听到这句话,觉得是讨论另一种可能性,可是细细一品,又不太对劲。她觉得好像回答是和不是都不太好,于是就提着笔,没有落下。
沈眷看着羽毛笔上棕色的羽毛,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什么羁绊。”
什么羁绊顾树歌不解。她提着笔有点累。在人眼中轻飘飘的羽毛笔,对她来说就像一根铁芯那么重。不过她觉得也沈眷说的有道理,就顺着她道“也对,如果只要是血就行的话,也太随便了,佛门不是特别讲究因缘际会吗”
她这么一说,沈眷眼中笑意微漾,口上却冷静道“有可能。”
跟沈眷只能看到她干巴巴的文字不同。顾树歌是能看到她的人,看到她的表情,感受她话中的语气的。
姐姐好像很满意。顾树歌有些不解,也有些失望,她本来想如果只要把血滴在符袋上,和她的血相融,就能作为媒介的话,那只需要把别人的血滴上,然后用别人的血,她就可以不用沈眷的血了。
她还是很心疼沈眷为她割破手指。刚刚那一下,割得特别深,才挤出半玻璃皿的血,挤完她就马上贴了个创口贴,但是顾树歌看到她的伤口了,觉得特别疼。
不过究竟是有羁绊然后再把血滴在符袋上才能管用,还是只需要把血滴在符袋上就可以,并不是猜想推论就可以得出答案的,得试验一下。
顾树歌写道“试试别人的血。”她写完看了眼窗外,天还亮着,还能让人送来。
沈眷回答“好。”
大部分时候,沈眷都是理智的。她和顾树歌想的一样,必须试验,才能确定哪种设想是对的。
她打了个电话,顾树歌开始以为她是给林默打的,听了两句,听出来了,不是林默,对面是他们家的家庭医生。医生姓沐,开着一家私人诊所,医德和医术都很好,顾树歌从小生了什么病,都是请他看的。
见沈眷是打给沐医生,她连忙在纸上写“消毒、伤口处理。”
沈眷一边说话,一边分神瞥了眼白纸,然后点点头。
顾树歌就坐到椅子上,等她结束。
没几句,说清了情况,沈眷就挂了电话。然后她拿出昨天给顾树歌听有声读物的平板,打开一个空白文档,放到桌子上,说“在家里用笔还好,出门的话,用电子设备会方便些,你试试能不能在平板上打字。”
顾树歌觉得有道理,而且现在触摸屏都很灵敏,她只要碰到屏幕,就会有反应,比拿笔要更省力些。
顾树歌又沾了点血,才过去没多久,玻璃皿里的血已经有些凝固了,呈现出半胶状体的形态。她打算打出“掺水”二字,提醒沈眷往玻璃皿中加点水。
手指点在屏幕上。
没有反应。
顾树歌使出传说中吃奶的力气,在屏幕上用力一戳,还是没反应,她惊呆了,难道她的力气在拿笔的时候用完了,连屏幕都按不动了吗
她迟疑了一下,用手指点了一下沈眷的手背,试试自己的力气有多大。
沈眷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平板,等她打出字,冷不防被点了一下,怔了怔,才问“怎么了”
能感觉到顾树歌想了想,加大了力气在沈眷的手背上又点了一下。
她加大的力气,根本就没多大区别。被她无故点了两下,沈眷虽然不知道她想干什么,还是把手心摊开,问“你可以写在我手上。”
她只当小歌拿笔拿累了,想要偷懒,在她手心写得慢一些,也是可以感觉到她写的什么字的。
顾树歌眼睛一亮,对啊,她除了可以用笔,还可以直接在沈眷的手心写。
她伸出手指,准备写了,却又生犹豫。在手心写字,会不会太亲密了。她犹豫着,沈眷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就问“怎么了不写吗”
顾树歌咬了咬唇,想在手心写字一点也不亲密,而且就算亲密,也只有她会觉得,沈眷又不知道她的心思,才不会多想呢。
这么一说服,果然就说服了自己。
顾树歌落了指,在沈眷的手心滑动。她动作很轻,因为轻一点,阻力会小,就能省力一点。
沈眷只觉得手心很痒,就像是小动物轻轻在舔,她弯了弯唇角,又立刻恢复了镇定,感受顾树歌在她手心写了什么字。
顾树歌写的第一个字是“按”,写完第一个,她停顿了比较长的时间,才写下第二个“不”,然后又是一段时间的停顿,再写第三个字“动”。
连起来就是按不动。
“按不动屏幕”沈眷问。
顾树歌在她手心画了个勾。
自从她们第一回交流用勾和叉代表是和否后,这个习惯就沿用了下来。沈眷看了一会儿屏幕,很快就明白过来,现在的电子设备配备的屏幕都是电容屏,得用手指或者电容笔之类的东西才能有反应,其他物质,比如用木头,石头之类的去碰屏幕,屏幕是不会有反应的。
小歌现在连实体都没有,当然按不动。
沈眷有些愧疚,是她疏忽了,就用安慰的语气说“这个屏幕不好,我们去定制一个。”
顾树歌又不傻,她对电子设备的了解比沈眷这个只知道笔友的老派人要多一点。听她说定制,就明白了。得定制一个压感式触摸屏,也就是可以用力气按出来的屏幕。
她就在沈眷的手心画了个勾。
手心可以写字,顾树歌就不碰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