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会带卓稚去哪里,黎秦越很清楚。
绕过大堂,往西边的屋子,是平日里爷爷会客的书房,这种事,一般都会在那里处理。
黎秦越不会在她爸眼皮子底下追过去,不代表她就任由卓稚被人带走了。
只是等到了书房门口,黎秦越没有立马进去,在走廊的拐角处等了一会儿。
卓稚当初是老爷子找来的,出了这种事,肯定是要问问的。
两人之前到底谈过哪些话,黎秦越不清楚,但她不想破坏卓稚的契约。
一阵风刮过,黎秦越搓了搓手,才发现虽然胸口的心脏跳得跟岩浆喷发似的,但身体却是发凉的。
南海市的冬天,是真冷啊。
卓稚跟着老爷子进了屋,自觉地把房门关上了。
老爷子在桌后坐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卓稚“到底怎么回事”
卓稚张了好几次口,都没能发出声来。
这份工作是老爷子给的,当初的合同是和老爷子签的。
两人见面的次数不多,但都挺融洽的,老爷子对卓稚很有好感,卓稚也很喜欢这位长辈,不想欺骗他。
她和黎秦越假女友的约定,黎秦越并没有过分强调保密性,而且她俩招摇过市一通,连韩子阳那种毫不相干的人都猜到了真相,难保黎秦越的家人真一点都不知道。
大家心知肚明是一回事,真到了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时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黎秦越这话说得太突然,卓稚没想到她竟然可以这么大胆,这么果断,一点预告和准备都没有,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不,黎秦越好像预告过的,她说让她准备好另一个身份,但卓稚以为,最多也就是应付一下韩子阳这种人罢了。
现在看来,黎秦越中午在湖心岛上跟她讨论了一堆性向的问题,也是有关联的。
卓稚有些悔恨和懊恼,觉得自己太粗心了,太大意了,才会导致现在这样糟糕的状况。
她皱着眉低着头,手指在背后都快揪成麻花了。
老爷子等了一会,没等到卓稚开口,叹了口气,道“你别害怕,这事我知道肯定不是你的主意。你年龄小,单纯,不会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我让你去秦越身边,也就是看中你这点,只是没想到”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话头转了回来“你就跟我说说,秦越到底怎么想的,我是她爷爷,她小时候没少在我跟前长,我得知道她的真实想法。”
这话说得卓稚胸口发酸,她终于开了口道“秦越姐姐不想相亲。”
“不想相亲,那张家老二,不是不说了吗”
“那是因为那个张二少人品有问题。”卓稚抬起了头,看着老爷子,“其他不管人品有没有问题的,事业成功不成功的,秦越姐姐也不想相。”
“她就一个都看不上”老爷子问,“那今天那个子阳”
“姐姐不喜欢他。”
“好,她一个两个不喜欢行,我们也没逼着她跟人结婚,她干嘛要这样胡来”
卓稚一时顿住,嗫嚅两下,道“其实逼了。”
老爷子看着她,很惊诧“现在什么年代了,我能逼她干什么,我能逼她干什么,她什么也没按照她爸说的来啊”
“姐姐说她年前不能出南海市。”卓稚道。
“她玩得太疯啦”老爷子气得拍桌,“她玩那些个什么蹦极跳伞,哪个不是把命搭上的,能让她这么玩吗”
“如果没我,今年过年,您和黎叔叔一定还会给姐姐安排相亲对象。”
老爷子又拍了一下桌子,连叹了三声“哎哎哎”
卓稚不再说话,低头看着脚尖。
过了好一会儿,老爷子道“我当初给你怎么说的,你还记着吗”
卓稚点头“记着,您说让我看着她,护着她,最好不要让她离开我的视线,还说如果可以,要让她开心。”
老爷子道“那你就帮着她一块干坏事”
“我没有。”卓稚抬起了头,很坚定地道,“秦越姐姐是非常好非常好的人,我们没有干过任何坏事。”
老爷子摆摆手,似乎是有些累“好了,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跟在秦越跟前了,我给你另外找个工作”
“黎先生”卓稚一下子急了,“我做到了您交待的事情,我也愿意留在秦越姐姐身边。”
“你留下干嘛呀”老爷子看着她,“留下和她一起做大逆不道的事吗”
大逆不道,这四个字如同响雷一般炸在了卓稚脑袋上。
她和黎秦越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见识了很多以前没有见识过的光景,看了很多人,打了好几次架,笑过,哭过,怒过,伤心过。
从来没有大逆不道过。
她们甚至路见不平惩恶扬善,每一件事,每一天,都问心无愧。
别说黎秦越今天只是为了反抗家里的逼迫交了她这个假女朋友,就算这个女朋友是真的,性向这事,是爱,是自由,是无法控制的既定事实。
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错误。
不爱这个那个异性,非要让她爱。
爱了一个同性,便要降罪,要批判,要使他们分开。
这不是逼迫是什么
卓稚觉得手脚发麻,脊背生寒,比刚才还要让人毛骨悚然。
她想起和醉酒的黎秦越在那栋平凡的房子的夜晚,黎秦越絮絮叨叨地说着她的家人,言语支离破碎,笑着,眼里却满是难过。
卓稚曾经觉得,有家人,就是最好的事情,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了点黎秦越的情绪,无可奈何和深重的压力。
没人能强迫卓稚去做她真不愿意的事,卓稚觉得,黎秦越也该一样。
每个人都该一样。
她胸中涌起翻腾的情绪,就像是青春期迟来的叛逆,决心和黎秦越彻底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卓稚往后退了一步,朝老爷子鞠了个躬,道“黎先生,对不起。”
老爷子看着她,卓稚抬起头,目光坚定,像当初答应他照顾黎秦越时一样,郑重认真。
“不管有没有合同,我都会留在黎秦越身边。”卓稚道,“直到她不需要我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