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孟媛对上他的眼神,突然有点紧张。
她扯扯他的衣摆,软声叫“池池。”
蒋池“嗯。”
“我我可能就是”她开始结巴,“要,要先回城一趟。”
蒋池“嗯。”
“我”心头后知后觉地涌上愧疚,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知道,我的年假,原本有七天。”
蒋池“嗯。”
“我发誓,我一开始确实是打算,跟你在温泉山庄玩两天,然后再去其他地方的。”
蒋池抿着唇,波澜不惊,仍然只是“嗯。”
他越是一句话都不说,孟媛越感到心虚。
“但是你知道的。”她真情实意,企图讲道理,“钱没了可以再赚,假期没了还能再补,可新闻一旦错过,就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了。”
蒋池立在树下,阳光从上方倾泻,在他微垂的睫毛上,打下一块有弧度的阴影。
“”
他深呼吸。
仍然无法控制指骨发白,额角也隐隐爆起青筋。
孟媛完全不知道他那些漫长到近乎多余的的心理活动,他对自己进行了无数次道德教育,才能冷静地站在这里。
兽类是不讲道理的。
他已经在很努力地做人了。
“媛媛。”蒋池顿了顿,用一种讲道理的语气,委婉而认真地道,“如果你不想换工作,也许可以考虑一下,换个部门。”
孟媛不太明白,愣了一下,抬起头“这个是指什么”
“离开特稿组。”他很直白,“转去时政新闻部,或者新媒体,或者任何一个朝九晚五的部门。”
去做什么都行。
别他妈再搞深度报道了。
“我”孟媛有些无措,握着手机,连手都忘了放下来,“但是我们不是很早之前,就讨论过这个问题吗”
她小声,“我以为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
是的,这一页原本翻过去了。
三个小时之前,她递给他玉米的时候。
十个小时之前,她主动吻他的时候。
甚至是之前她去做g采访那次,蹲在地下车库,半真半假地,委屈巴巴地逼他先告白。
这样也没关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还可以再迁就一点。
下一次,说不定下一次,她就会主动选择他。
他每次都抱着这种想法,等她回头看他。然后一再退步,自我安慰,到了后来,已经变成
算了,哪怕她只是偶尔回头看看他,也没什么关系。
谁让他喜欢她。
但是这一次
蒋池有些疲惫,努力压抑住情绪,尽量客观地道“对。可是现在,我们原本应该在休假。”
孟媛点点头“嗯。”
“你却突然要走。”
“刚刚给我打电话的人是许聂澄”她尽可能解释,“因为出事的地方离北城很近,所以我想”
“所以你想,没关系的,你去去就回来,应该也用不了多久;没关系的,先答应下来,蒋池不会有意见。”他打断她,叹息,“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可你还有没有印象你去山区做调研,去了一个多星期,那个地方信号不好,我甚至到了第三天才联系上你。”
阳光穿透树木巨大的叶伞,风从两人间吹过,吹散清浅的香气。
空气中静了一瞬,孟媛有些发愣。
倪歌忍不住,想劝他“蒋池”
容屿眼疾手快拽住她,笑道“我们去前面等你们。”
蠢羊还有点不情愿,一步三回头“但是”
“啧。”容屿一手环抱住她,半拖半拽地带她撤离,声音低沉,很小很小声地跟她咬耳朵,“他们自己能处理好”
两个人的脚步逐渐远离。
阳光穿透林叶间的空隙, 光柱被筛成一道一道,坠到地面上时,在栈道上化作一个个小小的的光斑。
四周风烟俱净,林中重又安静下来,刚刚被吓跑的一堆圆滚滚小胖鸟纷纷扑闪着翅膀落回枝头,在他们头顶啾啾啾地叫。
蒋池深吸一口气,克制道“我以为就算你临时要走,也会提前告诉我,而不是直接告诉她,没问题,你立刻可以去。”
“我以为你会跟我商量一下。”他有些懊恼,“但现在这样”
我好像一点都不重要。
好像对你来说,从始至终,都可有可无。
孟媛抬头看着他,脑子有些钝,没有完全t到他的点。
“你是在生气,还是在担心我”她仰着头,努力理解他,“我可以解释但是,但是你能不能等我回来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可是聂澄她现在还在等我”
蒋池发出漫长的叹息。
其实他完全明白,也可以谅解她。
她从来肆无忌惮,打心眼儿里没有顾虑,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可偏偏又是这样的她,一直以来,要命地吸引着他。
然而现在,蒋池不太能调动理智,也不太能说服自己。
他的小玻璃心快碎了。
“你先去吧。”蒋池颓然极了,想找个黑暗的小角落蹲下来自己想一想,他的情绪需要自己消化,事到临头,仍然觉得不该发泄在孟媛身上,“让我一个人想一想。”
但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太妙。
孟媛敏感地察觉到,警惕地睁圆眼“你要想什么”
蒋池犹豫一瞬“想想我们该怎么在一起。”
这句话的含义有很多,孟媛理解到了最糟糕的层面上。
“你”她开始着急,“你不要想分手的事,我不要跟你分手。”
“哦。”蒋池的声音仍然很冷静,但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在暴露他,“幸好分手这件事不需要两人挑合适的时间坐下来好好沟通,也无需双方达成协议。单方面感情破裂,就可以完成。”
不是这样。
他心里有一个声音。
其实他不是这样想的。
但孟媛立即接收到这个信号,整个人都变得茫然无措“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现在,不要想别的。”
她果然争分夺秒。
蒋池默不作声地想。
“真实想法吗”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声音平静无波,在她听来,隐隐浮动着复杂的情绪,“孟媛,你不该这么做,我很不开心。”
孟媛彻底愣住“那你”
她顿了很久,难过地问,“你想跟我分开一段时间吗。”
她问得过于委婉,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和慌张。
但蒋池察觉到了。
他甚至在她的语气里,体会到久违的恐惧,和患得患失。
真好。
他有些恶毒地想。
她终于也走到了边缘,体验到了长久以来,他在体会的感情。
于是他自顾自地陷入矛盾,一边想着,也许他应该抱抱她,跟她说没关系我们可以回来再谈,我没有生气;另一方面又有些负气,希望她得到某种惩罚。
他已经快跪进尘埃里了,仍然是被她忽视的选项。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或许你也一直在期待现在的局面。”
言下之意,请你不要将过错推给我,选择权并不仅仅在我手上。
如他所料,话一落地,孟媛的脸色就白了白。
他有点心疼,语气仍然平静,话出口时一面讶异于自己的刻薄,一面又在想,看来他真是压抑了很久。
爱情才最蒙蔽双眼,最泯灭天性。
这才是他最初的样子。
他一点儿也不温柔,不宽容,不大度,不喜欢退步。
他睚眦必报,冷漠又刻薄。
万里无云,风过无痕。
流云疏散,天气晴朗,阳光并不炽热,朦朦胧胧,像是罩在一团薄雾里的火。
冬日晴天,最适合外出散步游玩的日子。难得不冷,也没有很热。
孟媛眼睛发涩,有点儿不明白。
这么好的天气,他们为什么没有一起好好玩。
却反而把事情弄得这样糟糕。
许久,慢慢放开从刚刚起就一直被她攥在手里的、他的衣摆。
“那。”她舔舔唇,低下头,“再见,池池。”
她觉得,也许他现在不太冷静。
所以不可以把话说死。
也不可以提分手。
发生争执的时候,要给对方留余地,等他冷静,等回寰的可能。
蒋池身形顿住。
阳光灿烂,天空蔚蓝,全世界生机勃勃,枝头落着一串不知名的毛茸茸小胖鸟,从他们停下脚步起,就在头顶叽叽喳喳地乱叫。
而他在万丈暖阳里,感到冬季的严寒。
他沉默了很久,下一句话是“一路顺风,孟媛小姐。让我提前祝福你。”
声音低而沉。
他不急不缓,像是报复,也像是自虐,慢慢地道“但愿你拥有下一个男人时,已经成为了一个有良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