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鱼竿是他用了好多年的,把手处已经被摩挲的油润光滑,他往常就是在书房看书,有时就直接合衣睡在书房,因此心爱的鱼竿,也就放在了书桌边。
他拿起鱼竿,取下挂在墙上的蓑笠帽子,一把扣在头上,晃晃悠悠地朝池塘走去。
他家里的池塘,是年轻时和妻子一起挖的,妻子爱莲花,因此还特地从荷塘里移栽了几株池莲。
当初精心护养,每日照看,莲花却开得稀稀落落。
没想到妻子一去,留下这池莲花野生野长,如今竟然已经满满当当开满了整个池面了。
他坐在池塘边的一个小凳子上,把鱼钩往池塘里一扔,稳稳当当的握着鱼竿开始钓鱼。
如今已经入了十月,天气转寒,莲花也就败了,只留下泛黄的荷叶和光秃秃的杆子,池景不算秀美,甚至还有几分枯败萧瑟之感。
就像这整个翁府一样。
翁合同却是司空见惯了,他脑中想的是早上元和帝的语气,他的言行。
皇上啊皇上,老臣并无二心,却不知道是哪里惹了您不快呢?
他想到元和帝,就想到太后,想到太后,就不由得想到先帝。
先帝同治,是当今太后的亲儿子,当时有东西两宫太后,先帝即位,是当今的懿安太后定下的年号‘同治’,他当时以为是天下大同的‘同治’。
因此他年轻气傲,身为皇帝帝师,自然是大展宏图倾囊相授,不仅讲四书五经,还讲君道权谋,历史军事,讲《帝鉴图说》、《春秋直指》、《帝训》、《文华大训》。
终于将同治教导得独当一面,才有了当年的‘同治中兴’。
可是后来如何了?后来同治天花身亡,那时先帝他才十九岁啊!养在深宫里的天子,怎么会突然得了天花?
先帝驾崩,他犹如当头棒喝,‘同治’、‘独当一面’。
‘同’、‘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同治’,是她懿安和皇帝‘同治’!他将皇帝教得如此出色,后来皇帝又大婚,娶了一位贤德的皇后,传闻后宫中皇后、太后并不对盘。
是他害了先帝啊!
翁合同双眼模糊,他想到这里,神情更灰败了,本来就头发胡子雪白的他,这一刻像个半只脚已经跨进了棺材的老头。
这时候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躲在园子门口犹犹豫豫地不敢上前,翁合同瞥了一眼,是他从堂兄家过继的嗣子,看到他这胆小的模样,翁合同沉着声音问道:
“何事?”
那个年轻人飞快地答到:“父、父亲,周、周大人又来了。”说罢就缩着脑袋等回话。
周贺宣是京里一个小官,因与翁合同算是同乡,为人又十分会钻营,时常来翁府送些不值钱但是又表心意的土货红薯之类的,所以也有些往来。
翁合同的妻子爱吃红薯,她走后,翁合同也习惯了每日吃这个。
周贺宣此次来,肯定又是听说皇上留了自己谈话,所以过来打探消息吧。
算了,见他一见吧。
翁合同嗯了一声,让人传他进来,嗣子听了,立马跑得飞快去传话了。
周贺宣一进来,就看到翁合同坐在池塘边钓鱼,身边竟然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不由得笑道:
“翁师傅可真是闲云野鹤,悠然自得呀。”
翁合同呵呵一笑:“哪里哪里。”
“不过翁师傅这家里也太冷清了吧,翁师傅,正好我家中有一个小丫头,精通厨艺,又活泼有趣,不如就送给翁师傅暖脚如何?”
这个翁合同对外直言不娶老婆,他不敢瞎做媒,但是塞个小妾总可以吧?
没想到翁合同哈哈大笑道:“贺宣的好意我心领啦,我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就是有这心,也没这力啦,你送我小妾,还不是便宜了这府里的下人?”
这话说的,这是说小妾即使来了,也只能被府里下人勾搭走?
这也太令人尴尬了,哪有男人说自己不行的?周贺宣一个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还引得主人家说出如此一番自丑的话,不由得面上挂不住。
硬着头皮寒暄了几句,只好告辞了,他走出翁府,摇着头叹了口气,这个翁师傅,太过清直啊,妻子去世,就一生未娶,没有一子一女,就过继了族亲的儿子,也不知是不是他家里风水不好,过继来的儿子,竟然也生不出孩子来,翁师傅竟然毫不介意,直言让他也去族里过继一个。
这心胸,他这个俗人,是拍马都不及喽。